自明镜故去之后,明楼的头痛病就愈发严重起来。几乎每晚他都在漫长的钝痛中吞下两片阿司匹林,躺在床上昏昏睡去,之后再在钝痛中醒来。
床头的座钟指向凌晨三点,明天一早还有会议。明楼叹了一口气,起身披衣下床,寻思着再从哪里找出两片阿司匹林来吃。然而这个药一向都是明诚收着的,明长官在房间里束手无策的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
明楼只好在书桌前坐定,扭亮了台风,随便拿起一本书来翻看。
他一向浅眠。自踏上这条路起,日日都在殚精竭虑,即使睡着了精神也无法放松丝毫。回想起来,也就只有遥远的少年时期,还享受过一夜无梦的好眠。
少年时期的明楼甚少有什么值得无法入睡的烦恼,总能一觉睡到天亮。唯有一次他偶然半夜醒来觉得口渴,打开房门却惊觉有人在大厅的楼梯上做了一个窝,明诚正抬起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望向他。
彼时明诚刚到明家没几天,十五岁的少年看上去还不如十岁的孩子高,听到别人叫自己名字便会吓一跳。明楼有些发懵,总觉得眼前这个孩子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
“你怎么在这?怎么不在床上睡觉?”
听到他的问话,明诚脸色瞬间苍白起来,看上去仿佛随时都想要夺路而逃。他揪着自己的衣角,失了血色的嘴唇颤抖着,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明楼被他这幅样子吓了一跳,心想他一定是做了什么噩梦,连忙把明诚带到厨房,从暖水瓶里到了杯热水给他喝。明诚捧着水杯小口啜饮着,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几圈,便如断了线一般落下来。
“跟大哥说,是做噩梦了么?”
明诚摇头,却还是不肯开口。明楼几乎无计可施,见他拿着杯子只是哭,又怕他把水撒了烫到自己,便从明诚手中抽出杯子放在一边桌上,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别怕,有大哥在呢。”
这句话似乎给了明诚莫大的勇气,他扑进明楼怀中嚎啕大哭起来。明楼努力从明诚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哽咽中断断续续的明白,明诚这是怕明家什么时候就不要他了,怕自己一觉醒来就又会回到桂姨那里去。他总是睁着眼睛担惊受怕一整夜,直到凌晨实在支撑不住才睡过去,然而过不了多久又会惊醒。最后他决定趁着全家人都睡了偷偷守在明楼门口,若是有什么情况也好逃走——他至少还可以逃回孤儿院去。
明楼听的又好笑又心痛。这孩子受了多大的苦,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只惊弓之鸟。他等明诚哭够了,带他洗了脸,对他说:“这是你家,没人会赶你走,也没人能赶你走。”
明诚满脸的不敢相信。“大少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明楼蹲下身来,视线与他相平。
“因为我是你大哥。”
为了让明诚安心,之后将近半年明楼都带他睡在自己房间里。起初明诚睡觉极不安稳,一晚上总要惊醒几次,即使睡着了也总是蜷成一团,随时都摆出防备的姿势。后来慢慢也放宽了心,有时明楼早起去上学,叫明诚起床,他还会迷迷糊糊的撒娇耍赖。等到明诚也去上学了,便搬回了楼上自己房间。
再后来,家里来了明台,原本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明公馆一下子热闹起来。
那实在是一段快乐的日子。每个人都能无忧无虑的欢笑,不用在亲人面前藏起自己真正的面孔,不用话中藏话的相互试探,不用如履薄冰的精心计算每一个表情。
而如今,他再也没有在这里伪装自己的必要了,却也再找不回昔日的幸福时光。
仿佛逃不过盛极而衰的命运,这座偌大的明公馆再一次变得空荡荡的,如同一座寂静的坟墓一般,埋葬了所有过往的所有,默默的走向衰败。
明日让阿诚多准备点药吧。明楼用指节按压着额角妄图止住愈演愈烈的头痛,打算先去泡杯热茶来喝,一开房门,却发现有人坐在大厅的楼梯上。
明楼看着明诚,讶然之下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怎么不在床上睡觉?”
明诚站起身来看向明楼,安静的微笑着。
“大哥睡不着,我来陪着大哥。”
还有我在。
这漫漫长夜,还有我与你并肩而行,不离不弃,生死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