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靖苏] 式微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萧景琰踏上书房前的台阶之时，听到了房中传出的朗朗诵读之声。
自悬镜司回来之后，梅长苏的身体每况愈下，着实凶险了一阵子，将养大半月之后才逐渐有了起色，萧景琰来探病时也总算不再被拒之门外了。
如今夏江已被打入天牢，誉王也削爵幽禁，靖王府与苏宅的来往日渐频繁，梅长苏得了空便会叫庭生来指导他功课。这日萧景琰从宫中回府，听闻庭生又去了苏宅，刚巧有事想与梅长苏商讨，便打算之后顺便接庭生回府。
走在前面带路的黎纲方欲通报，萧景琰不愿打扰庭生读书，忙抬手阻止。他放缓了脚步踏上台阶向书房内望去，看到的却不是往常那一副谆谆教诲的画面，庭生正对着书摇头晃脑的诵读，坐在一旁的梅长苏手上拿着书卷，目光却落在不知何处的虚空中，脸上一反常态的露出些许伤痛欲绝的神情来。
庭生读完了一遍，抬头看到站在门外的靖王，立起来躬身行礼道：“靖王殿下。”梅长苏被他这一声叫的回过神来，忙丢下书卷也站起身来行礼道：“殿下。”又对黎纲说：“殿下来了怎么也不先通报一声。”
萧景琰忙道：“是我怕打扰了先生教导庭生，不让黎舵主通报的。”又望了一眼梅长苏的脸色，犹疑着开口道：“苏先生今日可是累了，不然我先带庭生回去，明日再来拜访。”
梅长苏笑道：“不妨事，我成天坐在屋子里，给庭生讲几章书也没什么可劳累的。”又对庭生道：“今日便先讲到这里，我与殿下有事要谈，你先去找飞流玩吧。”
庭生答了声是便兴高采烈的去了。萧景琰进屋落座，与梅长苏商讨完了正事，想起自己来时庭生读的书，便问道：“先生在教庭生诗三百？”
“是。”梅长苏抬眼看了一眼萧景琰，笑道，“殿下可是觉得诗三百不过是虚文，不如论语孟子之类治国经世的学问？”
萧景琰一哂，道：“我一届武夫，对这些诗词歌赋的确无甚兴趣。但圣人既说诗三百可授人以政，专对四方，想来也并非虚文。”
梅长苏道：“殿下说的不错，是在下蠡测了。”又道，“庭生好学，我便多教他些，根基立得稳了，将来读书进益也多些。”
萧景琰却记挂着自己来时看到的梅长苏那个神情。他与梅长苏也算相交甚久，然而此人一向如无波古井一般深不可测，如今想来除了他是江左盟宗主及琅琊榜首之外，自己竟对此人一无所知。他不会拐弯抹角，心里想到此处，便开口问道：“方才我来时见先生神色郁郁，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梅长苏一怔，缓缓垂下眼，道：“劳殿下挂怀，我只是听庭生读诗，想到一些往事，不禁心生感慨罢了。”
萧景琰道：“先生以一届文人之身统御江左十四州群豪，心智谋略胆识皆非常人能比，难道还有什么难解之事值得忧心么？”
梅长苏微叹一口气，道：“殿下如今贵为七珠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就能再无忧愁烦恼了么？”
萧景琰不想他会如此反问，一时默然，半晌才开口道：“先生说的是……如今我虽决意为长兄与赤焰翻案昭雪，然而前路艰险莫测，不知何时才能洗脱冤屈，告慰忠魂。”
梅长苏见又勾起了萧景琰的心伤，忙道：“殿下心志坚定，必能达成所愿。”
萧景琰闻言不禁露出凄凉笑意。前日他便是在此处听闻了赤焰军全军覆没的全部真相，往昔尚存的一丝希冀也全然破灭，即使最终真相大白于天下，自己的好友却终究是回不来了。
他突然开口道：“我可曾与先生讲过林殊的事情？”
梅长苏略一怔，缓缓摇头道：“殿下未曾说过。”
萧景琰又出了一阵神，才缓缓开口道：“他是天纵英才，黎崇先生门下最出色的弟子，十三岁便率兵上战场，十六岁便建了赤羽营……小时候祁王兄总是偏心小殊，我还为此生过他的气，然而他那样的人，又有谁会不喜欢他……”
梅长苏垂头掩住自己神色，稳了稳心神，开口道：“逝者已矣，殿下也……别太伤心了。”
然而萧景琰对他的话却恍若不闻，径自说下去。“当年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出使东海之前，他还半开玩笑的要我带大珍珠回来给他……然而珍珠我带回来了，他却再也回不来了……”
“……殿下……”
“一十三年……整整一十三年，我从未梦到过小殊……以前我总想，或许是他还活着，活在这世间某处，然而那日听卫峥一言，竟是……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
梅长苏一怔，微感尴尬，然而想到萧景琰真情流露，又觉心中更加酸涩。
说到此处萧景琰早已红了眼眶，闭目长叹道：“小殊……你是怪我不曾为你洗脱冤屈，不肯来见我么……”
梅长苏心中大恸，身形一动，景琰二字险些脱口而出。然而他最终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殿下切莫哀思过重，如今殿下既决心为赤焰翻案，我想林殊他……在天之灵，会明白殿下的一片苦心……”
萧景琰摇摇头，以手掩住双目，低声吟道：
“式微，式微，胡不归……”
梅长苏不忍再看那个悲伤的身影，撇过脸去。景琰为了自己如此痛苦，然而自己却只能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着他，只能说几句苍白无力的安慰的话，甚至连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膀都做不到。
他对只能做梅长苏的自己，前所未有的痛恨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