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到达合州的时候已近年关。虽是战场,但城中仍有不少居民在房檐下挂起了灯笼,为这个劫后余生的城池增加了一息生气。
梅长苏策马陪在他身旁。这位不久前从一介白衣一跃而成为持符监军的文弱书生,自从太子殿下亲自带着犒军物资莅临北境军帐中时起,就一直没摆出过好脸色来。
跟在他们俩身后的蒙挚忧心忡忡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恨不得立刻带一队人马冲进城外大渝的营帐里去打上一场。若真要论起来,上战场厮杀可比给这两人劝架简单多了。
幸好萧景琰心情甚好,半点也没有要吵架的意思。他瞅了瞅梅长苏冷若冰霜的脸,笑道:“还生我气呢?”
“不敢。”梅长苏硬邦邦的开口道,语调似乎都在北境寒冬的风中冻的硬了,“太子殿下亲自来犒军,众将士倍受鼓舞,微臣这点浅薄见识,怎敢置喙?”
“哦,既然你不稀罕,那我就走了,还要给聂大哥和冬姐那边送东西去呢。”
萧景琰故意瞥过脸拉长了声调,说完又斜眼去看梅长苏。
梅长苏一听这话便气急败坏起来,恨不得一脚把萧景琰踹回金陵去。“你还想去西境?你是不是觉得还挺自在挺威风啊?朝里的事不用管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简直——”
萧景琰一下喷笑出来,伸手拍了拍梅长苏的肩。“好啦好啦别生气,我逗你玩呢。西境那边纪王叔去了,朝中有言侯和沈追蔡荃他们,而且还有母妃坐镇,你就放心好了。”
梅长苏听他安排的周全,原本绷紧的脸也略略放松下来。如今朝局初定外侵又起,金陵城中断不可少了居中掌控大局之人,只是萧景琰既然已经来了,梅长苏也没法把他变回去。更何况太子亲临阵前,将士们的士气的确高了一大截,将年节前的思乡气氛都冲淡了。
所以最后他也只是没好气的横了萧景琰一眼。却被萧景琰那一脸傻笑逗的没绷住,笑了出来。
萧景琰见梅长苏虽然面色略显苍白,但倒也没比在金陵时差多少,惴惴了一路的心便安了下来,笑道:“我原本还担心你临危受命,下面将领会弹压不住,没想到方才见大家倒对你都挺恭敬的。”
梅长苏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后面的蒙挚赶上两步开口道:“一开始的确是有几个人不服,不过跟大渝军队打了两场之后,那所有人是对小殊心服口服,现在他这个监军可是比我这个统帅还有威信呢。”
萧景琰心中感慨。若赤焰仍在,眼前之人必定是大梁军神一般的人物。然而谁料世事无常,满腹兵法韬略的才华,最终却用在了见不得光阴诡筹谋之上。
梅长苏见他神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你也别胡思乱想,我如今不是也挺好。当年在赤焰的时候我就一直挺羡慕聂真叔叔的,我们都在外面打打杀杀,他在营帐里舒舒服服的有吃有喝。现在我也享受了一把聂叔叔的待遇,也算是心想事成了。”
萧景琰见梅长苏反倒安慰起自己了,心下过意不去,便将诸般心思小心藏好,只笑道:“当年聂叔叔刚到赤焰你可就给了人家一个下马威,还被林帅打了好一顿板子呢。我去看你你还不肯见我,我只好去找晋阳姑姑,等你睡了才偷偷溜进去,结果看到你眼睛哭的都肿了,都睡着了还瘪着个嘴,怪不得不好意思见我。”
梅长苏却不知当年还有这么一段,当下大窘,恼羞成怒道:“好你个萧景琰,居然跑来看我笑话!枉我当你是好兄弟!你怎么不说那年在九安山,你从北坡滚下去挂在树枝上,是谁把你救下来的?”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非要去追那只兔子,我会从山上滚下去么?”
“要不是你连只鹿都射不中,我至于非要去追兔子么?”
蒙挚在后面听两人越吵越离谱,到后来连诸如“八岁那年你上树掏鸟蛋结果摔下来要不是我在下面垫着你早就摔傻了”和“七岁那年你跑去逗祁王哥哥的猎犬结果被追的绕着王府跑了三圈最后只好趴在屋檐上下不来还不是我舍身把狗引开的”此类陈芝麻烂谷子都翻出来了,忙瞅了个空子和稀泥:“你们俩当年就是金陵城二害,谁也没比谁安分多少。”
“胡说!我比他好多了!蒙卿你老是向着小殊!”
“蒙大哥,你可不要因为他现在是太子就拍他马屁啊。”
蒙挚默默的在马背上画起了圈圈,又开始想去揍大渝了。
这两人一起挤兑完蒙挚,噼里啪啦的互相对视了一眼。梅长苏突然开口。
“萧景琰!既然如此咱们就在这把这些年的旧账一起算了!敢不敢!”
萧景琰一梗脖子。“我有什么不敢的!你说,比什么?”
梅长苏马鞭一扬,指向前面不远的城门。“出了南城门,五十里外便是沣水河,咱们就从城门出发,看谁先到河岸边。”
萧景琰扬眉一笑。“好,那就有劳蒙卿给我们做仲裁了!”
两人互不相让的策马向城门去奔去,蒙挚只好欲哭无泪的跟上。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少年时代的鲜衣怒马肆意飞扬,终究还是找回来了。
萧景琰纵声长笑,勒马回首。“小殊,等打完仗,等朝局安定了,我们就学学当年林帅和言侯他们,去四处游历一番,看看这大好河山!”
梅长苏抬眼望向他,唇边扬起笑意。
“好,我答应你。”
此时,离大渝兵败上表请和,还有一个月。